明鏡似的月掛在楓樹梢頭,涼風一陣陣吹來,吹得人好不愜意!月夜里,幾位老人在說話,講的是老萍礦的舊事,有的講“劉少奇一身是膽”與資本家作斗爭的事,有的講種菜處佚事,有的講羅家大屋、桂花井、花沖坳的來歷。有個叫譚福生的老人,跟隨毛委員上了井岡山,在一次戰(zhàn)斗中被白軍擊中了左腿,因此留下個黑洞,他的聲音最宏亮,講的都是打仗的故事……
我們經常去俱樂部玩。那時的俱樂部門前沒有圍墻,全部敞開,叫半邊街。門口有兩株梧桐樹,在一人高處都開了岔,很易攀登,已有一抱圍了,秋風起時,梧葉、梧桐籽簌簌地落。我們去撿梧桐籽時,每次都能遇著位精神抖擻的的老人,個子不高,精瘦的,穿一件獨特的藍布長袍,別一支駁殼槍,他說話挺和藹,勸我們不要爬樹,說這棵樹是劉少奇主席親手種的,并講當年的故事,我們聽得都著了迷。緊挨著黃靜源烈士墓碑的是座小花園,進園就一叢墨綠的葡萄遮天蔽日,里面有很多花,而我最喜歡通花(含羞草),按一下葉片全收攏去了。
我曾向礦井窺伺,那幽深的邃道里,電機車劃著藍幽幽的光,礦工頭上的燈一閃一閃的,顯得格外神秘。我想,這巷道不知通向何處?煤是怎樣形成的?它臥在地層深處究竟是啥樣子?巷道里還否留下偉人的足跡?
這天來了群東北的學生娃,他們戴著“紅衛(wèi)兵”紅袖章,來安源訪問安源舊事,當問到安源工人運動是誰領導的時候,袁品高、賀梅生等老人一口應承是劉少奇、李立三,袁品高甚至說“不講劉少奇我就沒話講”;而徐勝遠老人則說是毛主席親手領導發(fā)動的,劉少奇、李立三是具體負責辦事的。就這樣,袁品高、賀梅生等被打成“某某的吹鼓手”,戴高帽、掛黑牌游行;而徐勝遠則坐小車到處演講。我真不理解,都是共產黨的干部領導的,為何還要分出個道道來?
很快我參加了工作,下了偉人們下過的礦井,我的足跡與偉人的足跡重合了。住進了資本家住過的屋子——盛公祠。說實話,盛公祠里真舒服,我們謂之“小廬山”。春天,鳥兒啁啾,鬧得香樟林里的陳年樹葉簌簌下落。夏天,涼風陣陣,坐在圍廊下盡情享受吧,連風扇、空調也沒此舒服!秋天,叢菊金黃,美人蕉如火,喇叭花牽人衣襟……秋月朗照,蟲聲唧唧,香樟林影如同鬼魅,行走其間挺刺激的。冬雪皚皚,我們塑雪羅漢、打雪仗,男歡女笑,何其快活!
進入新世紀,忽然傳來命令:拆屋建廣場,搞旅游開發(fā)。我站在挖掘機下,只見龐大的鋼鐵怪獸怒吼著舉起巨臂向那寫有古店名的老房子挖去,一堵堵墻體砰然倒地,化作廢墟,揚起巨大塵埃。這塵埃模糊了我的視野,我想,安源這塊彈丸之地,卻巨人如潮,牽連著中國幾十年的歷史風云,而今這些全都塵埃落定了,只存在一張歷史名片,隨著旅游開發(fā)而進入新世紀……